分享日记：为了被忘却的海棠……

左小鱼

父亲从乡下来到我独居的家里，肩上扛着一个沉重的纸壳箱子。上楼的时候，父亲坚持要自己扛，累的气喘吁吁。我问，你拿的是什么啊？父亲说，是海棠。
我不记得乡下还有属于我们家的海棠树。
父亲说，是自家的园子里结的，我挑了些好的给你拿来，你也可以给你的朋友尝尝。我想起了满街卖的那些酸涩的廉价的海棠，我早已懒得去吃。我也不知道我们乡下的园子里什么时候栽的海棠树，什么时候居然又有了果实，看来我是好久没有回家了，家的概念竟然有些模糊。
晕车的父亲不太记得进城的路，我想象着父亲坐了马车，又搭卡车，然后改乘客车，为了拿这些海棠果而疲惫的样子，心里有些酸楚。
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开始关心起我来。父亲曾经很不相信我，我清楚地记得16岁那年我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上学的机会，但父亲拒绝给我出学费时的眼神。我没有嫉恨父亲不给我拿钱，但父亲不信任的眼神深深伤害了我。一个连自己父亲都不信任的人，那种崩溃可想而知。那一瞬间我断了从父亲那里获取温暖的念头，我背负空空的行囊和绝望的灵魂离开家，一个人去走我的人生。
海棠果在我的记忆里是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的。父亲曾经承包了一座荒山，我们姐妹八个和父亲一起开荒种树，那时候我八九岁的样子，常常和姐姐们一起去担水浇灌山坡上新栽的树木。我跟在姐姐们的后面，小小的身体常常陷在烂泥之中。那些树木繁茂地生长着，我们致富的希望也繁茂地生长着。
然而，生活常常并不理会人们美好的愿望。海棠树漫山遍野开满白色花朵的时候，我的一个姐姐却淹死在自家的鱼塘里。我们辛辛苦苦挖掘的水池将她葬送。从此那些树就淹没在凄凄的荒草中。
漂泊的日子里，很多繁华和那个庄园一样的山谷留在悲伤的记忆里。我和父亲的一些过节也留在了往昔的时光里。灯红酒绿的日子久了，很多痛苦在时光中淡漠。
女儿们最后都离开了家，父亲自己在房前屋后种满了鲜花，只是那些花开的很寂寞。我和父亲是不一样的，若干年后父亲对海棠果亲爱依然，眼神里也充满对我的愧疚。而我，是一个逃避现实的人，我以为只要不看见海棠，不看见父亲，我就会忘记那些痛苦的往事。但其实，有些事情你想开了，面对也无所谓。你想不开，即使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海棠果都消失，即使永远都有逃避的理由，你也会痛苦依然。
父亲说，马上就到深秋了，再想吃，可是不太容易了。我拿了一些洗好，海棠实在有些酸涩，可我没有说，我想，这是父亲亲手栽的海棠树。
我最终没有吃那些海棠果，任它们腐烂。我不喜欢吃，但父亲只能给我提供这种果子。我早已经不指望父亲能给我提供更好的东西了。没有海棠果，我会去寻找更好的替代，这是我流浪他乡十几年后最无奈的领悟。
但我没有和父亲说我不需要那些果子。我怕他伤心。父亲毕竟永远都是父亲。
父亲走的那天早晨，我还没有睡醒，醒来时屋子里已经空荡荡的，看见地上那些红红的海棠果，心里有些遥远的眷恋。我想，今天夜班以后我依然找不到回家的理由，或许去喝酒，或许去跳舞，虽然我知道，在滚滚的红尘中我永远找不到我想要的。
父亲走后，我在街上发现了一种不一样的苹果，那种北方没有的，我花十元钱买了一个。在把苹果核扔掉的那一刻，想起父亲扛着我不再需要的一些东西艰难地上楼，我突然泪流满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