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享日记:床梦(接续)……
(十五)
几字沟的冬天是寂静的,雪花在年关的时候漫天飞舞,二里以外的村子里正排练秧歌,1985年的的乡下还没有电视,所以秧歌还是过年的主要节目。影子和一般十六七岁的男孩女孩一起踩着高跷排练,影子是秧歌队里最有生气的一个,多年以后我在总结自己性格的时候,我发现我特别象影子,有时候悲观的有些深刻,有时候又闹得让人忍俊不禁。
平常日子,影子是快乐的女孩,她剪着农村女孩子少见的短发,在秧歌队里扭着蛇一般的腰肢,那个时节家里也热闹起来,影子的周围总是围绕着很多男孩女孩,他们一同来家里喝水、磕瓜子,然后又一窝疯似的冲过冰冻的河面,跑向村中的空场。
我一个人在黄昏的时候跑过河面,跑过那片可怕的杨树林,雪正静静的飘落,山坡上土房子的家里正冒着袅袅的炊烟,我想象着金黄的小米饭,香喷喷的炖土豆,就一口气爬上山坡。
远远的西坡上一个人正在劈木头,我警惕起来,这片山是我家承包的,别人未经允许是不可以动的。我跑进屋,母亲正放桌子,我说,有人正偷木头呢。母亲神秘的说,不是偷木头的,二狗子又回来了。可能是怕不留他,来了就去劈木头。我说,就是以前叫金龙的那个人吗?母亲说,是啊。她去屯子里找咱家,他们就给送来了。我问,你们又想要他啊?母亲小声说,看你父亲好象有这个意思啊。
正说着,一个人进屋来了,我吓的差点喊出声来,急忙站到了母亲的身后,那是我见到过的最可怕的一个形象:棉袄和帽子上到处是裸露的肮脏的棉花,腰上扎着一根绳子,帽檐下一张丑陋不堪的扁脸,一双单薄的小眼睛。母亲说,不怕,他就是你二狗哥。我突然就冲母亲喊到,你别哥、哥的,我可没哥。
二狗子好象什么都没听见,眼睛贪婪的盯着饭桌,母亲于是招呼大家吃饭,除了父亲向往常一样坐到桌子边,每个女孩都端着碗到一边去了。二狗子开始吃饭,除了要添饭,二狗子一直没有抬头,母亲足足给他添了8碗,他才吃完。
吃饱了的二狗子带着笑意退到一边去了,开始伸手在衣服里抓,然后不断的往嘴里送东西,咬得咯蹦响。我想,一定是屋子里太暖和,虱子开始走动,他受不了了。终于,他脱掉破棉袄,开始成堆成堆的捉,然后扔到火盆里去。我开始生气,我刚想让母亲制止,影子就大喊,你到外面去捉,别弄的一屋虱子。
二狗子没吱声,仍兴致勃勃的捉。母亲急忙过去说,你别捉了,你快把所有的衣服都脱下来,换上你叔的吧,母亲在板柜里翻腾半天,找出了父亲的一些旧衣服,我们都到另一个屋子里去后,二狗子把所有的衣服都换了,母亲用带子装着
拿到院子里烧了。
但二狗子是没人同意他住在家里了。除了父亲和他说话,我们大体是不理他。二狗子也不走,每天挑水、砍柴,吃饭,慢慢的我们拿他没办法了。
但我们无法接受他真正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。五儿有一次开玩笑说,你家那个金龙听说又回来了?我因此和五儿生了气。我没想别的,别人说的他要姓周我父亲的家产就都得给他的事我并不在乎。我只觉得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很没面子。我是喜欢长的漂亮的人的,这让我有时候做事很主观,那时侯我觉得,如果一个人难看,那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难看的。
二狗子的到来是1985年的年关。转年春天,二狗子子已经不是那个要饭一样的二狗子了,父亲说,你好好在这呆着吧,有合适的人我给你娶一个。二狗子说,我要李家的那个姑娘。父亲愣了一下说,你要能让人家相中你,我就帮你娶,二狗子说,我差啥啊,我打扮打扮也不错。父亲本来的意思是有离婚的不嫌弃他的给他成个家,也好让他有个落脚的地方,父亲的善良让二狗子嚣张起来,开始以长兄的身份试图管制我们。当然我们是不能听的,因此战争常常爆发。
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让一个被人取笑的人做我们的长兄,每当村里的人说父亲缺儿子缺怕了的时候,影子就常常痛哭,影子说,男孩子能干的活,哪样我不能干?再说他多虎啊,擦我们的胭脂,还买洋烟抽。怎么能管他叫哥哥呢?男人有什么啊?男人怎么就那么好! 但是,父亲说,他叫了我这么多年的爸,我也得管管他啊。
父亲的善良有时候叫人心烦。但不管怎样,我是不叫他哥的,非说话不可,我就哎哎的,我还是觉得他很丑陋,我是不愿意跟丑陋的人说话的,虽然我的眼睛是斜的。我们和父亲对抗,也许更大的原因不是二狗子,而是父亲重男轻女的思想。
矛盾在五月里那个晚饭的时候突然升级,影子说,狗窝里那个纯黑的狗崽子我要送人。乡下的狗崽子送人是很平常的一件事,但二狗子突然说,你敢?影子愣了一下,突然涨红了脸,这句话让我们都变的气愤,所有仇视的目光一齐射向二狗子,二狗子说,咋得,爸不在家我说的就算。影子一下子就把持不住了,他抄起菜盆砸了过去,二狗子的脸立刻就被烫红了,母亲急忙过来喝住,影子大哭到,你算是我家什么人,要你管我?
结果是父亲第二天回来的时候看见二狗子肿胀的脸生气了,他打了影子一嘴巴子,正吃饭的影子扔下筷子哭着就从窗户跳出去了。
但父亲也终于觉得这是个问题。他给二狗子找了个放羊的活,二狗子不情愿的去了。
五月的那个中午成了我一生永远的梦魇。母亲在若干年后还常常念叨,那是一个多不吉利的日子,1985年农历5月15正晌午时,这孩子是该死啊。我婶婶也说,我就瞅着这孩子这几天特别的好看,有些不大对劲。而我的感觉有些更是异样,那时我想,一个人是不能做太好的人的,太好了,连阎王爷看着也想找去。
睡梦中,我常常看见影子回眸那灿烂的一笑,这让我在醒来的时候无限伤感。每每想起,就如昨天。
那个中午炎热而寂静,我依然趟过小河,穿过被我认为有野人的杨树林,赶回家吃午饭。院子里干干净净的,四周的果树正在绽放,空气中有苦涩的芬芳。除了影子在洗衣服,所有的人都在午睡。影子穿着短裤,收音机放在池塘边的草丛中。她说,饭在锅里你吃吧。我掀开锅盖,满满的一盆黄米饭,还有炒鸡蛋。
我上下午学的时候,穿上了那条粉色的旧裙子,我站在那,看见影子在水塘边上洗衣服,我就大喊,你看我的裙子好不好看啊?影子回过头来,笑着说,好看啊,真好看!我走下山坡,回首间,看见影子在低头挖野菜。
两个小时后,我再看到影子的时候,已经是一具尸体。
没有人知道影子是如何掉进水塘的中间去的,我也不敢想象她经历了怎样的一翻挣扎。但我相信她不是自杀,她热爱生活,她乐观向上。五月十五那个炎热的中午为影子的人生划上了句号,也开启了我审视人生的眼睛。当我随着人流跑向几字沟的时候,我的灵魂经历了第一次剧烈的抖动。我远远的看着那件穿了新衣服的尸体,直到马车将一口薄棺拉向山谷的深处。我不晓得她最后的面容,我只记得那回眸一笑的灿烂。
生命是脆弱的,它常常让我们所希望的一切在瞬间破灭。
(十六)
但我知道,对于我来说,另一种生活也开始了。
窗外的杨树在夏天最后的几个日子里绽放苍白的绿色。我想我是要到十里外的中学去上学了。五月里影子说的话已经在残破的空气里化成细碎的粉末。她说要奖励我的文具盒已经不可能再见到了,说骑自行车送我上学的事也永远实现不了了,使我每每想起就泪如泉涌。我是要自己走过那条山路了。影子死后,父亲万念俱灰,养鱼塘被父亲毁掉了。我们搬离了几字沟,又回到村子里。我记得7月里我被老师塞到自行车的后架上去参加升学考试了,我在无限的悲痛中糊涂着考了全乡第一名,老师说,本来想让你再念个六年,但既然考的好,只好升中学吧,只是你这么小,又不会骑自行车,以后不知怎么办。
结果是比我大三岁在一个班的五姐香子陪我一起升初中了,我们那时是最后一批在五年级升初中的,考十三名以后的要念六年级。
十一岁那年,我带着一颗悲伤和颓废的心,到十几里外的乡里念中学。
我不会骑自行车,因此每天要由五姐陪着我走过那条起起伏伏的山路。那座山是很美的,有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。但我的心里充满了悲伤。影子的音容一天比一天深入地折磨着我,让我颓废不堪。我不再喜欢在课堂上思考,走过松树林,我就躺在草地上,时光就那样静静的从我的身旁溜走。我觉得我已经不是我了,但我不知道我应该是谁。我对周围的一切都无能为力。即使五儿也在那所被美丽的风景环绕的乡中学,我也提不起太多的精神。
大家都说,全乡考第一的那个女生有病。你看她没事总爱依在草垛上发呆。
我也觉得我确实有病了。但我偶尔还是学习的,我躺在草地上,把历史书象看故事书那样翻来覆去的读。我买来日记本,开始疯狂的记日记。开始在日记里按我的想象去安排一场又一场的生活。然后我倒在草地上,享受眼泪流过面颊的感觉。我第一次感到生命的脆弱,这样的容易消逝,我想,我应该找到些什么,实现些什么,哪怕到遥远的地方喊叫几声,能让我愉悦的那种喊叫。
我知道,原有的生活已经不适合我了。但我不知新的出路在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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